我本边军一小卒
这世上蠢货何其多？
活了这么久，竟还没弄明白帝王这种存在，是个什么性子。
细细思来，如何能不让人发笑？
太康帝嘲讽的笑声伴随着话音于神都虚空滚荡不休。
朝奉宫三人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犹疑。
很显然，当初一路追随着姬天元立下这煌煌大雍的他们很清楚，那位大雍太祖根本不是眼前的太康帝所能比拟的。
心术、性情、城府，无一不是冠绝一世。
而这样的人给的好处，又岂是这么好拿的？
意识到这一点，三人眸光闪动，未尝没有心虚与紧张。
可随后他们便平静了下来。
一来，以他们的心性城府，怎么可能不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
这二来便是他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太康帝此时展露的庞大龙威看似强盛，实则却是掩盖不了其中的颓势与虚弱。
天下第一人？
呵，不过如此！
他姬太康比之列位先皇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
一念至此，三人嘴角不屑之色越发浓郁，出手也是再不留半分余地。
霎时间，道道太乙境的恐怖大神通纵横肆虐，其威势竟比先前围攻张显时还要恐怖数分！
“哎，看来朕猜得没错，刚刚一战你们果然没有尽全力……”
不但没有尽全力，或许还刻意放了水。
这么一想，刚刚阵殁的那几位大宫主还真是死得有些冤枉了。
听得太康帝这声叹息，三人沉默了一瞬。
可在沉默之后，却是明显有些恼羞成怒。
“要怪就怪他们太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然当年大家受了他姬天元几分恩德，可我等业已为此画地为牢两千余载！再大的恩情，也早就该还清了！”
“行了！不用废话了！动手吧，今日你我解脱樊笼，当在此时！”
话音落下。
那些倾泻向太康帝的惊世神通骤然一变，竟化作道道天锁没入虚空中。
“秘术，擒龙！”
伴随着一连三道断然沉喝，虚空猛然一阵剧烈震动。
“抓到了！”
感受到秘法神通末端传来的感应，三人神色一喜，随后手中指印快速掐动。
“摄——”
下一瞬，那遮天蔽日的道道天锁骤然收紧，引得虚空震动越发剧烈。
竟生生将那颗狰狞的赤红龙首从虚空中拖拽而出。
目睹这一幕的张显，身侧那柄的斩龙剑瞬间有如应激了一般疯狂震颤起来。
斩龙！斩龙！
这便是他今日不远万里亲赴神都的目标所在。
而这时，那颗赤色龙首垂目之下，似是也注意到了张显身侧那柄通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色法剑，金眸竖瞳微微一凝。
只不过让祂意外的是，张显那贼道眼中眸光在一阵闪动后，竟安然垂落暂时敛去了杀意。
“你这老道有点意思。”
一声轻语感慨。
那双巨大金色龙目不再去看张显，而是重新将目光望向了下方那三位大宫主。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只可惜，他这声低语并未让三人生出任何惧意。
抬眼望着那道巨大龙相的眼神，嘲讽中带着浓郁的贪婪。
“说起来，这一身浩然龙气落在陛下身上也是浪费了！”
“陛下，不若直接赠予了我们三人，如何？”
“也免得伤了你我君臣的和气。”
“是啊，陛下，万一动起手来打坏了陛下的龙体，多不体面。”
三人嘴上这般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停顿。
随着他们手中的指印接连翻动，一股股磅礴浩瀚的皇道龙气顺着那些缠绕在赤龙法身之上的道道天锁，快速向着他们三人身上灌入。
只是这一过程，那颗赤色龙首却是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
“这吞龙秘术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昔年，太祖抵定天下，以皇道龙气为姬氏传承根基。
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秘术传承于世？
太康帝心中念头转过间，似是想到什么，金眸竖瞳微微缩了缩。
‘但愿……不是朕想的那样……’
而这时，感受着周身气息迅速攀升的三位大宫主，见太康帝到了这个地步还在纠结这些问题，不禁哈哈一笑。
“陛下将死之身，又何必在意这些生前之事？”
“放心，今日我三人得陛下‘馈赠’这一身龙气，必当有所回报！”
“这样吧——”
说着，三人目光一转，望着张显森然道。
“此贼道大逆不道，竟胆敢悍然弑君！”
“届时，我三人便斩了此獠为陛下复仇，以慰陛下在天之灵，如何？”
之前他们三人不是张显这贼道的对手。
可一旦等他们完成吞龙之后，区区贼道又算得了什么？
更关键的是待斩了这贼道，这弑君的骂名也有人替他们背了。
‘如此一举数得，妙！甚妙——’
三人哈哈大笑间，那颗赤色龙首附和点头。
“确实算得上好计策。”
说到这里，太康帝稍稍一顿。
“那现在……你们能回答朕，这吞龙秘术从何而来吗？”
面对这再一次的发问，三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太康帝见状，顿时知道三人怕是不会给自己解惑了，不禁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罢了，不说便不说了吧。”
“朕，自己会弄清楚的。”
将死之人，真是大言不惭。
三人大笑不止，正要让太康帝冷静一点，告诉他‘陛下，你没机会了’，可下一瞬，他们脸上的笑意便是陡然一僵，继而瞬间大变。
“怎……怎么会这样？”
这般惊呼一声，三人霍然抬首望向那一道道密密麻麻缠绕在赤龙法身上的天锁。
只见那道道天锁也不知怎的，竟一点点陷入那赤龙法身之内。
而与此同时，原本向着他们体内灌入的浩瀚皇道龙气骤然一停。
再然后一股恐怖到极点的牵引之力借着那道道天锁，反过来将他们体内的太乙本源掠夺而去。
“自古以来，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而如今，尔等背主弃君，竟妄图反噬，却也不要怪朕心狠了……”
“如此，便将我姬氏这两千余载赐予你们的，连本带利尽数还回来吧——”
这一刻的太康帝声音冷漠到了极致。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朝奉宫三位大宫主体内自以为稳如磐石的太乙本源，瞬间有如决堤之江河向着赤龙法身倒灌而去。
“该死！祂这是要反过来吞了我们！”
三人面色骇然，手中指印极速掐动，疯狂运转着吞龙秘术！
可……没用！根本没用！
因为与那吞龙秘术相比，太康帝施展的秘法更加隐秘、更加歹毒、也更加无可抵挡！
这一刻，他们哪还会不明白？
太康帝没有骗他们！
“该死的！姬天元那混蛋早就在算计我们！他当年给我们的修行法门有问题！”
准确的说，当年赐予他们分润皇道龙气的权柄，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一旦接受了这份恩赐，生死便会尽操于姬氏之手。
“不！陛下！住手！”
“不要！陛下——”
“微……微臣，恳请陛下且住手！”
听得三人‘幡然醒悟’的求饶声，冰冷的龙目闪过一丝嘲弄。
现在后悔了？
晚了。
而眼看太康帝不为所动，终于知道害怕恐惧的三人，赶忙嘶声喊道。
“陛下！我们愿改过自新！从此唯陛下马首是瞻！”
“是啊，还请陛下高抬贵手！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留着我们还有用啊……”
他们可是三尊太乙！
留着他们的性命充当鹰犬爪牙，确实有着不小的作用。
太康帝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只不过在看到一旁的张显，这抹犹豫终究还是被狠厉所取代。
很简单，若没有这三人作为祭品，他也没有十足的底气面对这老道。
尤其是那柄充斥着浩瀚人道气运的金色法剑……
“安心上路吧，争取下辈子学会如何忠君——”
这般冷哼一声，本就恐怖的牵引之力，瞬间向着三人席卷而去。
几乎顷刻之间，朝奉宫三位大宫主身上强悍的太乙境玄妙气息飞速跌落，那一张张布满极致惊恐之色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老、腐朽。
只几息之后，已经萎靡枯竭到了极点的三道太乙气息终于彻底寂灭。
望着三道面上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身影，宛如干涸的流沙般消散在眼前，太康帝那道赤龙法身的金眸一阵涣散失神。
不是为了这三人的死，而是因为他们死前递出去的两道求援意念。
其中落入北宫的那道，就不用说了。
而另一道……
赤龙法身的金眸中闪过一抹难言的疲惫与失望。
不过祂很快便收敛了心神。
垂目平复了一番身上暴涨的气息，太康帝望向张显。
“你这老道刚刚为何不趁机出手？”
张显闻言，弹了弹手中的斩龙剑，哂笑道。
“老道又何必出手？”
太康帝深深看了这个祸乱他姬氏天下的贼道一眼，未几，徐徐叹息道。
“你看出来了？”
事实上，一举吞噬三尊太乙的祂，看似已经跨越了一个崭新的巅峰境界，可作为代价，他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既如此，你还不走？”
太康帝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杀意。
“念在你刚刚未曾出手，朕可允你离去，如何？”
听到这话，张显哈哈一笑。
“陛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也未免太看轻了老道！”
“今日老道既持斩龙剑而来，剑不斩龙，如何回转？”
太康帝再次深深看了他一阵，然后也笑了。
“你这老道倒还真是让朕意外。”
原本他只以为这贼道不过是个心怀妄念的野心之辈。
可今日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岔了。
或许……这贼道的那句‘愿天下人人如龙’的大宏愿，当真有几分真心。
‘只不过这‘人人如龙’，太大太大了，怕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康帝望着那一袭麻衣道袍，心中叹息。
两相对视间，似乎觉察到太康帝心中所想的张显，也是莞尔。
“陛下让老道也很意外。”
若非生于此世，他姬太康许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朕其实也对自己很意外。”
“只不过朕不管怎么样也是一世人皇，总不能被人打上门来，还做缩头乌龟吧。”
说着，太康帝忽然有些好奇道。
“你今日孤身前来，当真有把握杀朕？”
张显摇头表示。
“没有把握。”
“没把握，你还来？”
面对太康帝的不解，张显无奈道。
“诚如陛下所言，这世上有些事，终是不得不为。”
“老道亦是如此。”
太康帝闻言，开怀一笑。
这么多年，他困居南宫，窝囊一世，却没想到最后能够一言说到他心里，竟是这个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大雍拖入深渊的贼道。
‘有些事，终是不得不为啊……’
畏畏缩缩了一辈子，总该挺身而出一回。
“哈哈，没想到你老道如此有意思。”
“若非朕非这大雍帝君，汝亦非那黄天贼首！”
“朕还想与你这老道把酒言欢一番！”
或许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的神都镐京上空。
一位当朝人皇。
一位黄天贼首。
短暂会面，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只可惜啊，造化弄人。
分属两极两端的彼此，所谓把酒言欢，只能是戏言笑谈。
太康帝有些惋惜地喟然长叹一声。
“罢了，时间不早了，动手吧。”
“正好朕也想看看，你这个将朕的大雍搅得天翻地覆的贼道，到底有几分狂妄的本事！”
张显闻言微微颔首一笑。
只是在这之前，他却是道。
“陛下憋屈了这么多年，不先出上一口恶气？”
见张显目光望向北宫的方向，太康帝有些意动。
可最终却是摇头道。
“今日朕若得胜，且尚有余日，朕必诛此獠。”
“可若是……却是杀不得他了……”
他与上官鼎斗了半辈子。
上官鼎的底细，他还是有数的。
以他此刻的状态，确实能够杀了他。
可若是杀了他，自己也死于今日，整个朝廷中枢可就真的群龙无首了。
届时，天下间必然是龙蛇乱舞的彻底大乱，不知要死上多少人。
所以哪怕他有着再多的理由去杀上官鼎，此刻依旧杀不得。
而太康帝的这番话落入张显耳中。
老道自是免不了面色一肃。
“看来，老道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大雍人皇，不算辱没我人族。”
“惜哉！道不同——”
他只是能力、心性差了些。
可单凭他于苍生黎庶有此仁心，他张显亦是自愧不如。
这人皇之位，他虽坐得不好，但也不算有愧。
说罢，老道躬身施了个道礼，继而朗声道。
“既如此，老道恭请我大雍人皇赴死此间！”
话音落下。
那柄汇聚了一十八州浩瀚气运的斩龙剑，以倾天之势一剑斩出。
而太康帝也是哈哈一笑。
“未必！”
“且看朕如何挽此天倾！”
瞬息之间，磅礴的盖世龙威伴随着阵阵龙吟，赤金之炎铺天盖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