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多娇
书房里滴漏声阵阵,小女娘孩童稚龄话语尚且带着颤音。
萧璟眉心微蹙,垂眸看她的视线,表面仍旧温和,内里的冷色,却更浓几分。
他指腹摩挲手上玉扳指,无声沉默了瞬。
虽则自从皇后宫里派人送了信来,他便知道应当用不了多久明珠就会猜到她身世有异样。
可也着实没料到,会这般快。
萧璟沉默的这瞬,明珠眼里本就微弱的光亮,愈发的黯淡。
她袖中小手紧紧攥着,指甲把掌心都掐烂了几分,心也一下下往底沉去。
终于,小女娘可怜又惶恐,无助又迷惘的话音,再度响在安静的内殿。
她说:“所以,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孩子是吗?你也不是我爹爹对吗?那个骂我的老太监说的话,都是真的对吗?我真的是个,连自己爹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吗?”
问出这话后,明珠忍着的眼泪,还是没控制住,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眼睛却仍巴巴望着萧璟。
她多希望,多希望眼前的“爹爹”能告诉她,不是的,她不是野种,她就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
她多么,多么的希望啊。
可是萧璟,萧璟垂眸望着她,目光里的情绪,深沉难辨。
那些,都是小孩子半点也看不懂的东西。
而明珠,她还在等他的回答。
耳边,却响起了眼前“爹爹”的叹息声。
萧璟垂眸瞧着她,瞧着她这张,几乎就是和小版云乔的脸,瞧着她哭起来,也和云乔很像的眼,以及,眉眼间,若是细看仍能看出的,一二分似沈砚的模样。
叹息了声。
“明珠,我也很希望,你是我的女儿。”
若是他和云乔有个明珠这样大的女儿,若是当初云乔不曾嫁过沈砚。
一切或许都不会有波折。
他想,这样一个生得和云乔如此相似的小女娃,若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然视若珍宝宠而爱之。
掌上明珠,莫过如是。
可眼前的明珠。
她不是,她不是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是他掌上明珠。
为她取这个名字,原也只是因为,这孩子,是云乔掌上明珠罢了。
是云乔的孩子,不是他的。
萧璟扪心自问,他到今天都是介意明珠存在的。
如果没有明珠,如果明珠和沈砚一样早就死了,那他几乎可以全然掩盖昔年云乔的从前了。
云乔嫁人生育的过去,她曾为人妻为人母,也并不属于他的从前,终究是萧璟心里一根刺。
拔了沈砚这根最刺眼的大刺之后,留了明珠这根余刺在眼前,无非是他不得已之下,和云乔做出的妥协。
也就是沈砚死了。
否则,只怕萧璟至今都不能安心留明珠在云乔身边。
他会永远顾忌明珠这个孩子的存在,会作为血缘的纽带,牵着她的亲生父亲和娘亲,让云乔把对这个孩子的怜爱愧疚,顺带也有几分施舍给孩子的父亲,那个在他看来,实在是该死的沈砚。
明明沈砚对她半点不好,她却还是顾忌着那人是明珠的生父,几次三番保全他。
萧璟从不后悔逼云乔要了沈砚的命,至多是觉得当初手段过于狠决,吓坏了云乔些日子罢了。
至于明珠。
留她一命,养在云乔身边的代价,自然是沈砚必须要死。
萧璟叹息声里,也带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遗憾。
到底是养在身边过的孩子,又生得这般像云乔,在把她送去中宫皇后处教养前,萧璟也是没少抱过她的。
若真要算起来,在沈家未出事前的沈砚,怕是也远远及不上后来从江南归京的这段日子里,萧璟抱这孩子抱的时候多。
倘使真如云乔希望的,永远瞒住明珠的身世。
或许萧璟也愿意做个“慈父”,养这孩子长大,日后和云乔一道送她出嫁,说不准百年之后,也真觉得,和自己亲生的无甚差别了。
可惜了,她知道得这样早。
由不得萧璟再隐瞒了。
此时再骗这孩子说她是他亲生骨肉,她也未必会信,更可能让她怀疑的更多,并无益处,索性告诉她几分真相便是。
而明珠,听着萧璟那句话,愣怔在原地。
希望,希望她是他的女儿。
是什么意思呢?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并不是他的孩子。
萧璟话落,看着明珠的神情,屈膝半蹲在她跟前,平视着她,才接着道:“至于那老太监的话,我前些时日已经知道了,他如今人已死了,日后这等话,谁在你跟前提,记下了告诉我就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要不了几次,自然不会有人再敢多嘴。”
他话音寻常,在习惯了生杀予夺的萧璟眼里,人命不过尔尔。
他这样告诉明珠,也的确是打算这样做的。
即便明珠不是他的女儿,萧璟也没想过让明珠备受委屈地在宫里长大。
既然是云乔掌上明珠,是云乔心头最爱的孩子,但凡真受了什么委屈,只把比要了云乔自己的命,还要难受。
他留云乔在身边,不是让云乔受委屈的,
自然,也不会让她的女儿受委屈。
他想过杀这孩子不假,可如今既然留了这孩子的命,就不会下作的再让人磋磨她。
有云乔在,他自然也容不得宫里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奴才磋磨这孩子。
而明珠,静静听着他的话音,沉默好半晌。
她攥着手,低下头,脑海里却想起一个梦。
梦里总是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抱着她喊“囡囡”。
她从前以为,是她小时候的萧璟。
可现在,她想,那应该不是萧璟,而是她真正的爹爹。
明珠攥着手,犹豫着,迟疑地,问了萧璟一句:“那我的爹爹是谁呢?他在哪里呢?你知道吗?你能告诉我吗?”
孩童天真无助,依旧慌乱无措。
甚至稚嫩的,察觉不出,她问出这句话时,激起了萧璟心底,隐藏着的,好久不曾涌出的戾气。
跟着,萧璟唇边挂着抹淡笑,眉眼柔和,暗里却隐带戾气。
缓声道:“他啊?我遇到你娘亲时,他已经死了。”
他平静地骗着这孩子,话里半真半假。
明珠听到这话,眼睛剧烈地颤,身子连连后退,后脑都要撞在后头的桌角上,也毫无所觉。
萧璟瞧着她这动静,下意识伸手去,掌心挡在她后脑上。
明珠后退的力道惯性地往后,后脑袋却撞上带着薄茧的掌心,而非坚硬的能磕伤她的木质桌角。
跟着,几乎就是同一瞬,她听到咚的一声。
是萧璟的手背,在她这一撞下,砸在了桌角上。
霎时青红一片。
萧璟不过眉心微蹙,手颤了下,却仍托着她后脑,力道轻缓地揉了下她脑后软发。
口中带着几分训道:“小心些,冒冒失失的,若是真磕着伤着,你娘亲知道怕是又要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明珠止了动作,尚未从听了他话后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扭头却看着他手上被自己撞在桌角处留下的伤。
她眼眶红的厉害,却不知道,是为那已经记不起的,死去的生父。
还是为这一刻,护着她后脑,被她冒失莽撞砸伤的萧璟。
而萧璟,一边揉着她脑海软发,一边单手抱了人起来,把她放在了桌椅上坐着。
给自己倒了盏茶,准备开口好好和她聊聊,起码得劝住她,最近这段时日,不要把身世的事告诉云乔。
茶水入喉,他抿了抿唇,侧首看着这孩子开口。
同一时间,正殿卧房里辗转难免的云乔,起身坐起,下了床榻,思索不定,想不出女儿怎么突然来见萧璟,恐是出了什么乱子,忍不住想要往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