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多娇
砰!
就在郎中话音刚落时,殿门外,响起一阵重物脱手坠地的声响。
只见那中宫赶来的皇后娘娘,和不知为何从洛阳别宫回了长安的殿下,人已经榻上殿门前石阶。
恰好听到李郎中这话。
毕竟是东宫头一胎,且郎中此前就把脉把出了此胎为男。
皇家向来是母以子贵。
头一胎的皇孙,自然重于生育的女人。
何况,里头这位,再得宠,那也是妾室。
侧妃,终究还是侧室。
又不是正牌的太子妃,更不是来日的皇后。
李郎中口中问了保大保小,实则心里却也隐隐觉得,即便这太子瞧着再宠爱云娘娘,怕是也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子嗣。
殿门外,是皇后身边跟着的沈砚,手中捧着的盒子脱手坠地。
盒子里的一柄玉如意砸在了地上,顷刻碎开。
可这当口,主子们都为着李郎中那句保大保小引去了心神,倒没人关注这处。
皇后面色难看,走了过去,口中不满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此胎养得甚好吗?缘何到了需得问保大还是保小的地步,你这郎中得不得用?”
一番话问责了郎中,却也没言明保大还是保小。
那难得现身的皇帝,听得蹙眉,开口道:“皇家子嗣金贵,璟儿好不容易得这一子,朕听说是男胎,既是男胎,自然是要保小,里头那是他前些年纳进门的侧妃罢?倒是没见过,只听闻是个小官之女,事后厚赏她娘家便是……”
几句话,就要定云乔生死。
怀孕临产,保大保小,要孩子生,还是要母亲活,却不能由生产之人自己心意决定,没有人,没有人会想着,唤醒母亲,问一问她的意思。
问问她,想自己活,还是让孩子生。
也对,莫说皇家了,哪家哪户缺子嗣的,不是为了要个儿子,让妇人不顾死活地一胎又一胎地生下去。
李郎中心中为屋内那生得国色天香,却要香消玉殒凋零枯萎的云娘娘惋惜。
可瞧见皇帝身上的龙袍,到底不敢违逆圣意。
甚至,李郎中也清楚,自己拿的是东宫的银子,当差是给东宫太子夜当的差。
那怀着孕的云娘娘,从来,不是他的主子,而只是他当差的一个差事。
就如这一刻,她是给皇家生儿子的工具。
一模一样。
那些人不会在乎她的死活,皇孙出生,照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谁会管内宅里一个连名字都不会有人记得的,云氏女的死。
再多的荣宠,无有权势,无有尊位,算什么呢?
皆如云烟,虚无缥缈。
李郎中叩首应是,随即起身,就往内殿里头走去。
皇帝金口玉言,要保小。
那位云娘娘,自然,只能死了。
而殿门口,那一直僵立着的萧璟,视线在床榻上苍白的可怜的女娘身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按照寻常人看来,此时让云乔死,保皇孙生,是最合理合情合乎世人眼光的做法。
更何况,云乔今日惊了胎气生出死念,还是为着个,和她不清不楚的男人。
她没有求生之志,就让她去死,又有什么?
可是,可是,当皇帝说出保小的时候,当皇帝话里话外提及云乔的性命,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如蝼蚁,如云烟一般的存在,当他们轻易断定云乔生死的时候,当他们觉得,为了云乔腹中那一滩还未出世的血肉,让云乔去死,理所应当的时候。
萧璟望着床榻上的云乔,看着这样苍白脆弱,凋败枯萎的她,却想起很多年以前,江南烟雨里,扬州沈家的小妇人。
她在佛寺里流泪,她在沈家老妇人摆着佛牌的小香堂里爬出,也是一身血水。
她伤痕累累,她强撑着爬起。
她遭受无数的,难以言语的痛苦艰难,她任人欺辱责打,她逆来顺受。
她只会哭不会笑,甚至,连哭都麻木。
那时候,萧璟想的是什么啊?
他想的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泥塑的胚子,不是木质的雕刻。
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就如此刻,她也不该是皇帝口里,轻飘飘的,不值一提的,诞育皇嗣的工具。
他当然想要一个他们的血脉,最好生得像她,像自己也行,他也盼了这个孩子很久很久。
他万般珍重,他处处小心,他连名字都已早早取好。
即便郎中说是男胎,即便他也盼着生个儿子。
可他也曾想过,如果是个生得肖似云乔的小女娃,他也会很喜欢很喜欢,疼爱如珠如宝。
可这一刻,即便他再想要这样孩子,也舍不得云乔死。
郎中往里殿里走,萧璟缓缓启唇,沙哑中,带着艰涩。
“李郎中,孤要云乔活。”
那李大夫闻言看向萧璟,又跟着视线犹疑地瞧了眼殿门外的帝后。
下一瞬,在帝后甚至尚未从萧璟的话里缓过神时。
萧璟接下来的言语,就又落在李大夫耳中。
那青年郎君,玉冠锦衣,立在金殿内,置身无数污血气味中。
眉眼冰冷决绝,视线终于从床榻上脆弱的女娘移到了李郎中处。
他道:“至于这个孩子,倘使妨碍母亲性命,可以死。胎儿死,云乔活,孤留你一命,胎儿活,云乔死,孤要你陪葬,你,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