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多娇
长安的宫城内,东宫人手将明宁送回中宫。
此时,中宫殿内,皇后已然得了东宫递来的消息。
她人倚在榻上,一阵猛咳,带出了血来。
瞧了眼血色后,神情如常地拿帕子擦去血色,方才看向下头禀话的人。
“倒是我病着这些时日,纵的她们一个个没了规矩,传令下去,好好的给本宫查,这段时候在明珠跟前不恭敬的人,都拉出去杖毙!”
边说,伏在枕边,就又是一阵猛咳。
嬷嬷在旁瞧着,仍是心惊。
忙扶着人拍着她背脊安抚道:“娘娘莫气,保重身子才是……”
皇后闭了闭眸,手却仍是有些颤的。
她病沉日久,人也消瘦了许多。
此时有心想让人把明珠喊来,末了看着手边的血,又思及明珠知道萧璟是她杀父仇人之事,到底还是顾忌几分明珠的情绪,不愿在刺激她。
只道:“嬷嬷,待会儿让伺候明珠的嬷嬷好好劝劝那孩子。”
其实这段时候,皇后心疾频发,她面色苍白,日日咳血,怕吓坏了明珠那孩子,有时本就会有意避着几分。
嬷嬷颔首应是,忙又扶着皇后躺下。
边给她喂着药边道:“娘娘,你的身子如今这情形,可要告知殿下和皇上那边。”
皇后听着这话,低垂眼眸摇头道:“不必了,太子那处此刻只怕焦头烂额,内宅之事也便罢了,皇帝骤然回京,怕是也更有些旁的麻烦,此时拿这事多给他添烦忧作甚,至于皇帝,本宫是死是活,和他没什么关系。”
嬷嬷眼里也跟着黯了瞬,没再多言。
殿外,管事的宫人把里里外外不少人都有提点训诫了番,甚至包括往日在皇后跟前伺候的近身女官。
好一遭折腾过后,待明珠回到中宫,被奶嬷嬷带入自己寝殿,今日之事才算暂了。
人群在宫院里再不敢多言议论,那地位稍高的女官,在事了后走在人群中往自己住处去。
跟在这女官身后的一个宫人随她入内,一进门便低声道:“秦姐姐,那陪着小郡主去东宫的桂香有来无回,娘娘彻查,会不会查到我身上啊,那几日,我老在桂香跟前说,她伺候小郡主是个没前程的差事……”
秦女官闻言,唇边挂着淡笑,摇了摇头。
“怎么会?娘娘查的,是在小郡主跟前不恭敬的人,你对小郡主一贯是恭敬的,无非是私底下出于同桂香不睦,讥讽了桂香几句罢了,如今桂香已死,哪里会查得到你身上,放心吧,这屋里只住了桂香你我三人,我自是不会多嘴的。”
那宫人这才放心,拉着秦女官的手,千恩万谢。
女官温婉笑着,好一会儿才道:“好了,且去当差罢,往后嘴皮子上莫要不饶人,我自是知道你心是好的。是那桂香,本性就坏罢了。”
宫人听罢更是一叠声点头,最后却还是嘟囔了句:“可桂香这便死了,到底还是有些惨。”
秦女官也跟着叹息,只道:“当差不利,难免的。”
几句话后,那宫人才出了住处去外头当差。
那秦女官看着她踏出门去,方才收回视线。
这人怕是不知道,不是桂香去做这必死的事,怕就只能用她。
无非是桂香心性更易被影响,这才成了那把刀,至于这宫人,无非磨刀石罢了。
而这秦女官,才是持刀的人。
前头那宫人走远,又过了会儿。
秦女官叩开内室暗格,取出了件东西,悄悄出了中宫。
她人到了中宫外,候在外头巡防的御林军经过的位置。
等了有一阵,那御林军队伍来往而过,秦女官瞧着,远远迎了过去。
正是换防的时候,远处的御林军有人瞧见了秦女官,忙戳了身边人胳膊,笑道:“哎呦,嫂子来了,哥哥还不快去见人。”
“别胡说,还没过门呢。”那被调侃的人正色道。
却还是从队伍里走了过去。
秦女官迎上去,把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递到了未婚夫手中。
未婚夫脸色微红,纳闷地问:“这……这是什么?规矩定的,婚前也不能私相授受的,我……我恐怕不能受……”
秦女官眼里划过抹一闪而过的厌恶,面上却挂着笑,如同情郎呢喃般道:“想什么呢呆子,这是我给姨母送的礼物,可我在宫中当差,不便出宫,故而,只好劳你替我送到镇国公府上了。”
本朝,只有一家镇国公府,乃是昔年镇守西北的李绥远获封镇国大将军时所建,如今时任镇国公,是当年李绥远庶出的幼子。
也是,明宁的“舅舅”。
未婚夫听罢蹙眉道:“前些时日不是送过东西吗,国公府那边还给你送了回礼,如今怎么又送。”
秦女官笑了下道:“我姨母快寿诞了,我想着多尽尽我的心意。”
那未婚夫不疑有它,挠了挠头就憨笑了声应下。
秦女官给他擦了把汗,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才同他分开。
在他离去后,低眸掩去眸子里的厌恶。
她生母不过是镇国公夫人的一个庶妹,原本明面上和镇国公府关系并不亲密。
只是这秦女官,却和镇国公府如今的世子爷私相授受,还怀上了孩子。
她一心做着要做国公府少夫人的美梦,却压根连国公府的门进不去。
是东宫那位明宁郡主,许诺了她,若是能帮明宁办成了事,便让舅舅做主,替表哥迎她进门。
若是不能,那位郡主便会在她未婚夫家中,戳破她眼下已经怀着了情夫的种,准备栽给未婚夫的事。
所以,这位秦女官,利用那桂香和其他宫人的矛盾,存心挑动两人明争暗斗,也算准了那桂香的心性。
不过,原本的计划里,只是想人桂香长久下去耐不住性子,在明珠跟前多嘴几句罢了,届时再用旁的法子更多的人明珠知道她身世之事。
今日能刚巧在东宫发生这事,倒是意料之外了。
只是效果,却是格外的好。
秦女官收回视线,缓步回了中宫之内,又一次打开了暗格,抱出了此前,国公府送来的“回礼”。
她躲在房中,悄悄打开那回礼,看到了里头是一卷陈旧的画轴。
此时房中无人,秦女官伸手打开了来。
看到画中人,略怔了下。
“怪不得那小郡主生得好呢,画中人这样好相貌,便是和太子殿下当年的容色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这是一卷,已有经年的画像。
画中人,是青年容色正盛,不过弱冠之年的沈砚。
那个,尚在扬州城里,打马游街的纨绔少年郎。
这副画,画的,正是沈砚冠发微斜,打马离开扬州花楼后,疾驰街上的情形。
也是,当年明宁拿到的那幅画。
更是明宁为何在后来告诉那没了舌头的嬷嬷,她不算亏待云乔的缘由。
她说,单论容色,沈砚与那太子爷,也不相上下了,她可没让云乔吃亏,可没有算计她嫁给个老迈腐朽的男人。
那,是个与她正当年岁的,容色极俊俏的少年,可堪与她相配。
彼时,明宁如此想。
今遭,看着这画像的秦女官,思及那东宫的云娘娘的一副神仙品貌,也觉如此。
单论这容色,倒也不比殿下差,同那位娘娘一道可称一对儿玉人。
听闻当年还是扬州城知府的公子,云娘娘倒是好福气。
这一嫁二嫁,嫁的都是年岁相当容色出众的郎君。
很快,秦女官收起思绪,把卷轴画像,重又放入暗格里藏好。
……
另一边,沈砚看着一个又一个宫人奴才被拖出去处置了,四处探问之下,总算知道缘由。
他人懵了许久,好半晌,才去当差办事。
沈砚人进了寝殿内,便见明珠正抱膝低首,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缓步走近,明珠瞧见是他,抬了抬头,却又抿紧了唇。
沈砚是这段时间,在明珠身边最认真当差费心伺候的人,明珠能意识得到,这人对自己,是有几分真实的疼爱在的,只是不知那疼爱是因何而来。
明珠抬头看着这人,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熟悉感,却又怎么都想不清楚如何熟悉。
她低着头,抽了抽鼻子。
“今天我听到了那些该死的人骂我娘,我很生气,可我,我也很生我娘的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要和杀了我亲生爹爹的人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和那个人一起骗我,我对那个人的孩子当做亲弟弟一样看,我时常去摇篮边守着那小娃娃,我原本,很喜欢他的,可是偏偏他既是我的弟弟,也是我仇人的孩子……”
明珠无意识的喃喃,似是本能的觉得,眼前的人不会害她,所以说了心头积压的委屈。
沈砚步伐僵滞,好半晌后,才道:“郡主,即便你父亲还活着,他也该清楚地知道,您和云娘娘,跟着太子爷,远甚过跟着他。”
明珠没说话,只是抱膝埋首。
好久后,她话音带着哭腔,喃喃道:“可我做梦梦见了他,我做梦梦见了他,我好怕再睡着后,他会问我,为什么要喊杀父仇人这么多年的爹爹。”
“不,他不会的。据奴才所知,郡主您的生父,和当时的亲生父亲家里,无论对您还是对云娘娘,都很苛待。”沈砚只说了这些。
到底还是没脸提他当初被母亲逼着,拿摔死明珠来做要挟,逼云乔去伺候萧璟的事。
明珠听着,愣愣地埋首蹭着膝盖。
……
京中镇国公府。
面带金色面具的女娘,浑身都被帷帽遮挡,出现在了国公府书房。
“郡主您安排在皇后宫中的线人将东西送到了这里,”
那女娘闻言伸手接过,打开瞧了眼。
随即,轻笑了声。
“那小丫头,该是知道萧璟当年对她生父做的事了,时机已到,中宫里我的人递信择日动手。”
镇国公听着,点了点头。
却还是道:“明宁,我听闻,那云侧妃,也是乔昀的女儿,既如此,该是你同父异母的亲生姐妹,赶尽杀绝,为免太过绝情。”
明宁闻言淡笑了声,指上蔻丹轻叩手上物件。
淡声道:“舅舅多虑了,我对那位姐妹,一贯是留了余地的,从未将她赶尽杀绝,若真要杀她,以她那孱弱的心机,微薄的手段,并不康健的身子,焉能活到今天。”
不过,她总是不听她的话,她难免也会有些生气。
一次又一次,总该让她吃够教训的,她那掌上明珠一般,疼进了骨血的女儿,或许,就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教训。
寒夜吹彻冷风,明宁眸光低垂,似是想起那个最得云乔疼爱的孩子。
听说这新生下的儿子,云乔待他很是冷漠。
只把女儿视若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
是吗?
最疼最爱的人,或许,也该最让她痛心。
明宁想,自己很早就说过,儿女都是母亲的孽债,所以,她才想让云乔和她一样,都喝下绝子药,如此才不会哪一天被儿女负累。
可云乔,却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就该让她好好的明白。
……
半个月后。
一切看似恢复如初。
这日,秦女官抱着卷轴,出了卧房,往明珠住处而去。
“哎,秦女官,这是往哪去啊?”路过遇上的宫人寒暄道。
“我啊,去教小郡主习画。”秦女官含笑回答,面上没有半分异样。
“哎呦,还去呢,这都去了几天了,得有个十天了吧,现在这小郡主一直不言不语,旁的教习师父早就不来了,独您十日不辍,娘娘要是知道,也得赞您一句当差勤恳呢。”
秦女官笑了笑,面上没说什么。
她连着第十天都来见明珠,却始终没有把那幅画拿出来。
今日到了第十天,也还是让明珠看见那画像,把那明宁郡主交代的差事,有始有终的办完的时刻了。
阶前微雨,明珠坐在门槛后,愣愣地看着雨。
秦女官含笑进门,同明珠说话。
明珠一句不吭。
好半晌后,秦女官才道:“郡主,我这得了一封旁人赠的旧画,郡主可要一观?”
明珠还不是说话,秦女官则在她跟前,动作轻缓的,打开卷轴,露出了画中人的脸。
“看清楚了吗?认得吗?
郡主,有人可以帮你见到他,活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