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多娇
那委身在地的女娘,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紧紧地,紧紧地捂着女儿的耳朵,把孩子抱在怀里。
那捂着孩子耳朵的手,颤个不停。
萧璟话落,在云乔面庞苍白后,立刻就心生后悔。
他重重吐了口浊气,缓了缓此刻也剧烈起伏的胸口。
半蹲下身子,声音放柔了几分。
看着她道:“云乔,扯那些烂账没有意义,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过好当下才是应该。”
他说这话,本意是让云乔不必为死去的沈砚多挂心,带着女儿好生往前看才是应该。
可他这话,却更让云乔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人。
云乔闭了闭眸,紧咬着的唇,几乎渗出血来。
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再和萧璟闹下去,更怕急怒之下,自己或者萧璟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于是垂首低声道:“我能先送孩子去皇后那里吗?”
萧璟闻言点了点头。
他原以为闹了这一场,只怕云乔是定要将明珠一眼不错地留在自己身边。
没成想她竟主动提出把明珠送到皇后那里。
其实在云乔心里,她对那位皇后的信任,都远大于萧璟。
闹了这么一场,明珠还叫嚷着杀夫之仇。
云乔一想到从前萧璟就动过要明珠性命的心思,明白若是只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护着明珠。
倒是宫里那位皇后,养了这般久,总是有感情的。
见萧璟点头,云乔松开了捂着明珠耳朵的手,柔声道:“囡囡,娘亲送你去皇祖母那里好不好,无论如何,你皇祖母待你,总是真心疼爱的,不是吗?你到了皇祖母身边,好好听话,不要把心里的气迁怒到皇祖母身上,至于你父亲的死,以后……以后娘亲再跟你好好讲可以吗?”
她话音低柔中带着颤音,对着本就让她愧疚的女儿,话音里几乎带着恳求。
明珠即便再小,也还是在母亲的泪眼里,觉得心底难受。
她听着母亲的话,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好。”
云乔松了口气,抱着女儿起身。
此刻外头依旧下着雨,萧璟看了眼外头的雨幕。
抿唇道:“我抱她去罢。”
云乔却侧身下意识避开了他。
“不必了,劳烦你给我把伞就好。”
萧璟没言语,只出了内殿门,问宫人要了把伞。
随后,拿了身狐裘来。
“天寒,你非要出去就多穿些。”
话落,把狐裘披在了云乔身上。
云乔并未推拒,由着他系好后,把女儿放在地上,一手牵着女儿,一手去拿那把宫人送来的伞。
而后,撑伞出门,牵着女儿踏进了雨幕里。
小娃娃哭的鼻子一抽一抽,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心底一阵阵的发慌。
在踏出殿门的时候,低着头咕哝了声:“娘亲,对不起……”
声音很轻,飘散在雨幕里。
云乔眼眶酸了下,牵着女儿往殿门外走,转了话头道:“来接你的马车在东宫门外候着对吧?”
“嗯,候着,驾车的奴才和一个宫女在那里。”
云乔点了点头,看着前头的雨幕,撑着的伞,往女儿那处倾斜。
随后,抬步便要踏下门前石阶。
不过刚跨出去一二步,手中撑着的伞,突地被另一只手握住伞柄。
萧璟脸色冷寒,素白色的手背上隐隐透出青筋。
攥着那伞柄,侧眸看向云乔,视线也扫过被云乔牵在手里的女儿。
寒声道:“抱着她,我来撑伞。”
云乔没说话,僵持了瞬,缓缓松开了手,把女儿抱了起来。
萧璟撑着伞,跟着她下去,跟着她在雨幕中。
东宫备着的这伞倒是不小,萧璟把伞倾向抱着明珠的云乔,目光看了眼,确定云乔全身都在伞下后,才收回视线。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云乔,看着那雨伞倾斜的弧度,小手紧紧攀在母亲肩头。
其实明珠应该明白,这个男人对她的母亲很好。
如果不是她真的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母亲很好,从前也不会把他视作生身父亲,几乎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至于自己,也受过他爱屋及乌,给的几分余泽。
明珠趴在娘亲肩头,闭上了眼睛。
她很痛苦,很难过。
她一面觉得,娘亲很不容易,一面又忘不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被匕首刺在胸膛的亲生爹爹死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不舍,眷恋,遗憾。
那一眼里的情绪太复杂,明珠并不能理解,她只是,只是忘不了那一瞬的剧痛。
萧璟撑伞在旁,陪着执意要亲自送明珠的云乔出了东宫。
云乔抱着女儿的手臂,明明纤弱无比,却又像蕴藏着浓浓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暴雨下的人心烦,那前头东宫门前候着的马车处。
留守的两个奴才也是烦得不行。
眼瞧着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主子回来,既松了防备,又更觉烦躁。
那马车外头的奴才,已经躲进了车里,正和留下的一个宫人聊着天。
那宫人原是皇后亲信,因着是亲信,才被指来照顾明珠。
可在明珠身边没什么前程,这宫人一早就存了气,加之后来满宫的人都知道明珠不是皇家的种,连带着对她这个伺候的奴婢也都有几分若有若无的轻慢。
本就是连日憋火,又被雨水惹得心烦,再想起旁的不用伺候小郡主的宫人们这回只怕都围在皇后娘娘身边呢,自己却要伺候这么个并非皇家血脉的假郡主,偶尔还得受几分当初不如自己得皇后信赖的宫人阴阳怪气几分,更是气闷难当。
没忍住嘟囔道:
“这大雨天的,没个头了,那郡主好端端的,干嘛非得闹着来东宫。又不是真凤凰,不过个飞上枝头的山鸡罢了,成日还摆着真凤凰的谱,哪日东宫生出个真郡主来,看她这脾气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没公主的命,倒是一身公主的病……伺候真公主受这遭罪也便罢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鸡……”
“哎呦,听说是做了噩梦吓哭了,闹着要来找她娘亲,宫人们怎么劝都不管用,脾气大得很。那噩梦醒来时,连鞋履都没穿,赤着脚就往外跑,跟疯了似的。”
说到这,里头那宫人脸色阴沉,声音压得极低道:“她娘就得过疯病呢,这种病要是天生有病根,可是遗传的,若是有血脉遗传,那小郡主说不定还真是会个疯子。”
驾车的奴才听了大惊:
“真的?云娘娘?云娘娘日子过得天上有地下无,竟还会疯?那不是都是冷宫里失宠的女人才会得疯病吗?云娘娘一个小官之女,还嫁过人,如今能入东宫生下小皇孙,得殿下独宠,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若换做我是女人,只怕整日都要烧香拜佛祈祷福气再长一些。不过云娘娘那模样生得俏,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样,殿下宠爱也是应当的,自是不需娘娘烧香拜佛。”
这奴才说着,挠了挠头,想起曾远远见过次云娘娘的模样。
那宫人见驾车的奴才这般神情,心里明镜似的。
嗤了声道:“你光知道那云娘娘二嫁的泼天福分,可知道那娘娘是怎么嫁给殿下的,还什么烧香拜佛,佛祖哪有云娘娘那本事。”
驾车的奴才犹未明白这宫人话里意思,自顾自道:“那也是,长得好确实是本事,何况娘娘性子也好,听人说待下人都很是和善呢,富商官宦人家的小姐,怕是个个都骄纵得很,云娘娘虽也是小官之家,平素倒是好脾气。”
那本就憋火的宫人,闻言一把摔了手中帕子,骂道:“什么小官之女,不过是殿下给云娘娘随意捏的身份罢了,宫里伺候的有些年头的老人,当年哪个没见过她,就是个扬州的罪臣妇,早些年被殿下纳作外室养着的玩意。”
马车夫略惊,讷讷问:“外……外室?罪臣妇?”
宫人吐了口恶气,幽幽道:
“当年殿下去江南查案,那位娘娘恰好是涉事臣子家的少夫人,扬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却不讨她夫君喜欢,盖因她那夫君,最好娼妇,她呢,因着不讨夫君宠爱,耐不住深闺寂寞,便勾引了殿下同她私通,最后,害死她夫家满门,才同殿下入的京城,那时,便是养在京城殿下的外宅。被皇后传召入宫过一次,我们这些当年就见过她真容的奴才,哪个不记得她的事。
再说了,你瞧她那张脸,没觉得像谁吗?
她模样生得像殿下当年议亲却远嫁了的那位,初时也无非是养来一解殿下相思的玩意罢了。
如今却稳坐东宫最得宠的位子,连那正主归朝,都得退避三舍,你当这是佛祖的本事?
还不是伺候男人的功夫好。
当年那云娘娘为了讨她夫君喜欢,可是舍得下身段去妓院里学妓女娼妇手段的,你要生成个女人,有这份心,这般舍得下脸面,自然也会得宠。”
那驾车的奴才惊道:“这……这……竟有这般前事,可若照你这样说,娘娘如今这般得宠,岂非更加称心如意才是,缘何会……缘何会……疯呢?”
宫人冷笑了声,继续道:“还不是她耐不住寂寞,私通偷情惯了。当初她被养在殿下外宅,殿下也并非日日都去守着,她便又勾搭了殿下派去外宅的一个护卫。当年殿下迎娶太子妃,那云娘娘便跟着侍卫私逃了,这一走就是半年,哪能清白,也是她手段了得,让殿下对她丢不开手,费了好一番心思寻回来人,可她也是不要脸的,竟还想着在殿下跟前保全她那奸夫,甚至还帮着那奸夫逃狱,幸而咱们殿下早有准备,倒是她,不过是殿下用来引出那奸夫余党的棋子罢了,当日长街之上,杀得是人头滚滚,我那情郎,便是其中一位办差的东宫侍卫,他有回喝醉了酒,同我道,殿下亲口说的,那位云娘娘,私通在前,淫奔在后,就是生了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
“可……可我看小皇孙,很是受宠啊……”
“那是殿下眼下没别的孩子,有这么个娘,以后若是旁的人生下了别的子嗣,哪轮得到现下的这位。”
驾车的奴才点了点头,又想起那日远远看见的,神女一般的人物。
嘟囔了声:“长得潇湘神女的好模样,还以为真是什么仙女呢,听来,这不和娼妇一般……”
“低声些,从前云娘娘这些不光彩的事,东宫太子爷最忌讳。”
马车里的说话音,在雷雨轰隆中并不大,可些许字眼,还是落进了此刻立在东宫正门檐下的人耳中。
云乔眉心紧蹙,心口处那种窒息憋闷的疼,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撑伞的萧璟,指骨用力到作响。
明珠伏在云乔臂弯里,虽不解那马车里的人一番话的全然意思,却也知道是在骂她的娘亲。
这些个奴才们,自打明珠并非皇室血脉后,其实背地里已经越来越过分。
无非是在正经的大人主子面前,还顾忌着明珠的体面。
对这个什么都不懂事的小孩,自然是少了顾忌,有时那些轻贱鄙夷,常下意识流露。
明珠早就意识到了,不过是一直按而不发罢了。
今日,听到他们这样辱骂她娘亲,那长久以来憋着心里的怒火,在这一日巨大的委屈和难过下,刺激得明珠双眸血红。
她用力挣扎着,从母亲身下跳下去,搬起地上两块自己能拿动的,最大的石头,冒着大雨迅速爬上马车。
内殿里正说着话的宫人奴才,冷不丁见马车被打开,又见有人上来,吓得立刻变了脸色。
只一瞬,明珠手里的两块石头,就分别用力的砸向了两人。
把人的额头砸得破皮渗血。
明珠像一只小豹子一样,站在马车头,瞪着里头两个奴才。
还是小孩子的她,眼里竟有灼灼杀意。
那两人被吓一跳,明珠径直上去,扑在其中一人身上,小手又捡起石头,冲着这人脑袋,一下又一下猛砸着。
砸得自己满手都是血,犹不肯停。
此时马车外,云乔已经心口疼得站都站不住,她揪着心口,一手扶着石柱,一边想要去把明珠带回来,却根本不能动作。
“明珠……明珠……”
她觉得好疼,好难过。
她不仅护不住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听到了这些难听龌龊话,甚至还要那样小的孩子,冲上去为她出气。
云乔艰难想往马车上去,稍一动作,心口却疼得险些让她栽倒在地。
萧璟手中的伞柄已然断裂,他扔了伞,抿唇握住云乔肩头。
里头的明珠打着那两人时,满手的血,而那二人在意识到明珠真的是想打死他们时,反手把明珠给推倒在了一旁。
砰的一声,明珠的脑袋砸在了车壁上。
紧跟着,马车外,响起了道冷冷的声音。
“明珠,下来,他们的血若是脏了你的手,会吓坏了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