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别这样!
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
宁和帝用力吸了一口冷气,终于稍稍精神了一点,脑袋还是一阵阵闷疼,可比起之前终究是好了不少。就连眼睛中透出的精气神都比之前旺盛许多,仿佛又重新变回那个跟世家门阀斗,跟文官集团斗,永不言败,意气风发的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或许,要不了两三年的功夫,他的身子就会彻底垮掉。
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无论是晋王,还是宋言,现在都太过弱小,他们手中掌握了一点力量,但在真正的乱世之中这一点力量根本不够,随时都可能被其他更为凶残的庞然大物给吞掉。所以他还要继续撑一段时间,最起码也要撑到他们都成长起来。
到了那时,大约就真的不用担心什么。
他就真的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好好睡一觉了。
眼看着宁和帝的模样,旁边的魏良便觉得有些心疼:“主子,你这身子……要不找驸马爷帮帮忙吧,驸马爷可是神医,一定能把您治好的。”
宁和帝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这病,治不了的……孙淑济说我脑袋里长了个东西,除非把头骨破开,将那东西取出来。”
“你说这不是扯的吗?脑袋给劈开,那人还能活吗?”
魏良皱巴巴的老脸上便有些悲戚。
“这是绝症,治不好的,跟肺痨不一样。”宁和帝稍稍活动了一下胳膊,又揉了揉眉心,最近时不时的头疼,大约便是脑袋里长了那东西的缘故:“这件事情莫要传出去。”
“除了徒增担心,没什么用的,而且,孙淑济也说了,我这身子骨便是得了病,再活个三五年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轻轻笑了笑,宁和帝不再说什么,抬脚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身上这病,他还是准备好好利用一下的,自是不能坏了事。
走着走着,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表情变的阴郁又挣扎。他是给了宋言一个改写自身命运的机会,可从某些方面来讲,也未必不是将宋言推入了水深火热的漩涡。
拯救宁国。
掀了这天。
这是他的责任。
再不济,那也是晋王,福王,天枢,天权的责任。
便是洛玉衡,也勉强是有资格将这份责任扛在肩头上的。
毕竟宁国,是洛家的天下。
这是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倾覆天下的权势,可在宁和帝眼中,更是夺命的诅咒。
隆泰帝,元景帝,到他这位宁和帝……
宁国一百多年的时间,总共也就那么几个皇帝,有多少是莫名其妙就暴毙而亡的?
直至坐上这一个位子之后,宁和帝这才明白皇位是一种何等危险的存在,他都已经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的刺杀,多少次差点儿因为一些小病救不过来而丢掉了性命,更是不知多少次中了毒。
他只知道,宁国沉疴已久在他有限的时间内想要彻底将杨家,白鹭书院扳倒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天枢还是天权,哪怕是福王和晋王,坐上这个位子之后,都要面临同样的凶险和折磨。
身子上,油尽灯枯。
精神上,精疲力竭。
那种滋味,更像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痛苦不堪。
比起这皇位,宁和帝更希望天枢和天权能够远离这一切,哪怕是隐姓埋名,于深山老林中过完一生,也好过每日为了性命提心吊胆。
掀了这天,便是宁和帝于宋言心中种下的一个种子。至于这个种子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模样,便是宁和帝也不清楚。以宋言的医术,纵然天下大乱,他大约也不会有事,神医无论在什么时候,哪怕是人吃人的乱世,照样能如鱼得水。可他的一番话,许是会激起宋言心中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以宋言在练兵,行军布阵,还有格物方面的才能,大约还真有一点机会问鼎九州,虽然这机会极为渺茫,几乎和不存在差不多,但若是成了,那天璇便是皇后,宁国虽然不再姓洛,可往后的皇帝身上,终究还是会有一份洛家的血脉。
宋言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应该也不会薄待天枢,天权,天衣和玉衡他们。
如此这般,他也可以安心。
若是失败……
想到失败的后果,宁和帝心中便有些愧疚。
终究是他算计了宋言。
想到宋言于皇宫城墙之上,立于自己身前充当刽子手,完全不在意得罪文武百官,捏碎一个又一个脑袋,只为了让他聚拢民心,便是抄家的时候,分发金豆子也是以他这个皇帝的名义,为他收揽军心。
便是做生意赚到的银钱也送到了东陵。
多好的女婿啊。
宁和帝就更加愧疚了。
魏良便跟在后面,有些伤感的看着宁和帝的背影……孙淑济是说,再活三五年没问题,但那是在陛下愿意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放宽心情,好生调养的情况下啊。现在这般,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便要油尽灯枯。
魏良咬了咬牙,有机会还是要和驸马爷提一嘴的,驸马爷的名头虽比不得孙淑济那般响亮,但魏良总觉得,驸马爷的医术怕是要比孙淑济更厉害。
“明日,便不再让言儿去抄家了,冠军侯府也修缮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要入宅了吧?”宁和帝忽然说道。
“昨日便已经好了,今日又查验了一番,没什么问题。”
“那便找钦天监算一个黄道吉日,搬过去吧,朕的女婿,总是住在房德那老东西的家里算怎么回事儿?”宁和帝抿了抿嘴:“我记得,按照宁国习俗,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府邸,搬家前是要请祖宗牌位的。”
“一般来说,都是家主和夫人一起,天璇不在东陵,便让天衣代替一下。”
魏良只是默默点着头。
陛下这是准备让驸马爷,连天衣公主也给娶了吗?
“到时候,再下一道圣旨,给天衣也封一个正儿八经的郡主,总不能薄待了。”
“另外,你带着皇城司一批人入刑部,告知那些犯官的家眷,若是老老实实配合,交代藏钱之地,家族中可免死一男丁,不至于断了香火,尽快将剩下的官宅全部抄了。”宁和帝絮絮叨叨的安排着事情,以宁和帝的性格,自然是恨不得将这些犯官以及家眷全部宰了,但眼下的情况还是捞钱更重要一点。
“禁卫军的士兵,每人发放十两白银的酬劳,我估计,这些官宅,少说能抄没三千万……留下足够朝堂运转的开支,你安排人偷偷运送一批到晋王那里,再运一批,到玉衡那里。”
“招兵买马,总是要花钱的。”
……
皇宫中。
宋言孤独的行走于御路踏跺。
脚掌每一次落下,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子在下陷。
御路踏跺的两侧是身子站得笔直的宫中禁卫,火把的火光映照在脸上,宛若刀削斧凿般刚毅。
宋言并不清楚宁和帝的想法,他只是震惊于宁和帝所说的话。
掀了这天?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宁和帝是想让他造反?
这念头,让宋言吓了一跳。
不过,他慢慢也就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宁和帝比不得李世民的手腕,也没有朱元璋的狠辣和魄力,但宁和帝也算是个有本事有能力,又细心的帝王。
他做了很多手的准备。
将洛玉衡从东陵城贬谪到沿海的宁平,就是想要保住洛天枢,洛天权,好让两人能平安成长。
将晋王调到赵国边境,就是想要让晋王手中能掌握一定的兵权。
而他自己留在东陵,试图扭转朝堂的糜烂,若是有朝一日他失败了,天下大乱,晋王,天枢,天权,都有可能领着麾下的军队,席卷天下,夺回老洛家的江山。
一旦成功还能彻底将朝堂清理一遍,下一任帝王便再也不用面临他这般窘境。
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
一旦战火燃起,宁国大地将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便是最终胜利留下的也是满目疮痍,所以虽然疲惫,宁和帝依旧在朝堂上拼命的挣扎。可是,鬼洞这一次的事情,给宁和帝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大约是没想到从社会最底层想尽办法提拔起来的官员,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已经成为了最丑陋的模样。
他们甚至比其他人更加残忍。
这也让宁和帝明白,他试图改变宁国朝堂的努力,失败了。
在这种情况下,宁和帝选择了最后也是最疯狂,最残忍的一条路:
重塑乾坤。
在接下来的时间,宁和帝大约不会再理会朝堂上的腐烂,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转变成为重塑乾坤铺路。
只是,这样的事情交代晋王,洛玉衡即可,为何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莫非,他还想让自己做皇帝?
疯了不成?
宋言无法确定宁和帝心中真正的想法,心头便有些压抑,憋闷。
一步步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皇宫之外。
一道身姿纤细,婀娜,怀抱长剑的女子,便静静靠在墙上,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已经睡着。
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乌黑的双眸,望见宋言那一瞬,好似露出了一抹喜色。
“姐夫。”
“嗯,等了很久吧?”宋言笑笑,压下心头些微的憋闷,走上前去,瞧见洛天衣的脑袋上还积攒了一些雪花,便抬手将将其拂去。
白嫩的脸颊上泛起些微的红润,洛天衣便摇了摇头:“也没多长时间。”
“走吧,回去了。”
“嗯。”
和往常一样,话不多。
简简单单,却透着一种老夫老妻一样的温馨。
仿佛习惯成自然,两人并肩而行,不知何时洛天衣的小手便已经钻进了宋言的掌心。
手指,冰冰的,凉凉的。
便让宋言有了几分心疼。
心里想起赵改之之前说的话,便觉得两人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暧昧不太合适,身为男人,这种事情自然要主动一点。
宋言又是那种想到就做的类型,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缓缓开口:“天衣……”
洛天衣便有些狐疑的抬起头,她能察觉到宋言的变化,宋言的掌心,都沁出一层汗珠:“有事?”
不知怎地,对上洛天衣清澈眸子的一瞬间,宋言居然觉得心里有些紧张,便是他之前带着备倭兵,对抗倭寇,率领黑甲士,马踏王庭的时候,都没有这种紧张感。
有些事情,其实不太公平。
宋言身边有不少女人。
山洞中的神秘白衣女,他是被迫的。
顾半夏,是通房丫鬟,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洛天璇,他是冲喜的,是想要借着机会逃离魔窟。
杨思瑶,是利益的交换。
花怜月,是解毒药。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自然处出了一些感情。
现如今他们是爱人,更是家人。
可洛天衣不一样,这个一直陪在身旁的女孩,是宋言第一个先喜欢上,然后想要娶进家门的。
他想要和洛天衣生活一辈子。
现在这样的暧昧,他很喜欢,但只是这般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洛天衣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时代早就已经过了成婚的年龄,只要一想到洛天衣可能会嫁给其他男人,和其他男人成双成对,宋言便觉得心中焦躁压抑的难受,所以他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洛天衣。
大约,这便是他心中的感情吧。
既然已经认清楚了心中的感情,那宋言就不会再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虽说现在这地方不太适合,风花雪月只有风雪,没有花月,还冷飕飕的。
不知怎地宋言那略显灼热的目光居然让洛天衣有些害怕,下意识将视线瞥到一旁:“怎,怎么了嘛?”宋言是准备搞几首情诗的,以他的知识储备,算不得什么难事,但考虑到洛天衣这方面的水平,怕是无法理解,所以便直接用力吸了口气,开门见山:
“天衣。”
“我应是喜欢上你了。”
“嫁给我,好吗?”
嗡。
此言一出,便看到洛天衣这闪亮亮的眸子忽然之间收缩。
喜欢上你了,喜欢上你了,喜欢上你了……
嫁给我好吗,嫁给我好吗,嫁给我好吗……
洛天衣的身子骤然间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瞪大的眼睛中,有震惊,有喜悦,有不可置信,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一抹绯红,迅速从脖子蔓延到整个脸颊。
雪花飘落在脸上,瞬间就被融化。
整个人似是被雷劈中了,脑海中都是嗡嗡作响,唯有寒风还在呜呜呜的吹,裹挟着雪花,拂动洛天衣的长发,于风雪中摇曳。
偏生宋言的声音,就好像魔音入耳一般,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一时间,心跳的速度似是之前的好几倍,眸子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口微张,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朱唇轻启,洛天衣终于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好似蚊蚋,若非两人之间距离很近,怕是根本就听不到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冠军侯在这里呢,可让本皇子这一番好找……”
原本暧昧,旖旎的气氛刹那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宋言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艹!
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
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